【夜读 · 散文】父亲的老黄历(下)

一进家门,母亲说:“你爸估摸你这几天要回来,每天都到镇上去等你。”

父亲放下行李就进厨房做饭去了,在我的印象中,他很少下厨,每天下地干活回来,母亲就把饭做好了,就算出门办事,也会给父亲把饭做好再去。

我走进厨房,蒸汽氤氲,父亲正在切菜,那样子有些别扭。我刚要说让母亲做,就听到父亲“哎哟”一声,菜刀把手指切了个口子。

母亲见状,赶忙抓了一把锅灰涂在他的伤口上,并将父亲推出厨房:“享福惯了的,别表现了,还是我来。”看着父亲尴尬的样子,我的眼眶不禁湿润了。

第二天天未亮透,隔着蒙霜的窗棂,我望见父亲正在将鸡蛋一个个码放在竹篮里,准备到镇上去卖。我知道,这鸡蛋是父母舍不得吃攒下来的,就是等我回家后拿到镇上卖了,买些我喜欢吃的菜回来。

那些天,父亲不时地往镇上跑,每天卯时动身,挑着连夜分拣的蔬菜,踩着露水往镇上赶;有时下午才去,背着绯红的晚霞回家。就这样,他每天把家里能够换钱的东西卖了,变着花样买些我喜欢吃的菜和肉。

有一天,父亲中午挑着柴火去镇上卖,可傍晚时分还没回来,我有些着急,沿路去寻。大概走了一半路程,我听见父亲的咳嗽声,于是快步向前迎接。远远地,我看见他走路有点瘸,扁担上挂着我喜欢吃的猪大肠和猪肝,随着身子晃动而左右摇摆。

原来,父亲在路上摔了一跤。我赶紧接过扁担,搀扶着父亲往家走,泥土乡道上留下两串深浅不一的脚印。

“腊月二十六,镇里送来儿立功喜报。”

那年,我因工作成绩突出,荣立二等功。喜报送到家那天,父亲请亲朋好友吃饭,尽管已经查出胃癌,但他高兴得合不拢嘴,破例喝了点酒。席间,父亲拿着我的立功喜报给亲友们传看,第二天又到镇上给喜报封

上塑料膜,贴在老宅堂屋最显眼的位置。

想当年,送我当兵一直是父亲的心愿,我有两个堂兄弟都参过军,退役后一个安排了工作,另一个当上了村支书,所以父亲总觉得部队锻炼培养人,希望我也能像堂哥一样,到部队历练成才。

父亲对我入伍非常珍惜,也很看重,只要是部队的事再小也当大事,每次给我写信最后都要附上一句:“家里一切都好,莫挂念。”

“腊月初六,儿调北京工作。”

我刚调到北京那年,父亲胃癌已进入晚期,但他没把病情告诉我,好几次医院都下了病危通知书,父亲也没让家里人透露半点消息。有一次,二姐打电话告诉我,说父亲的身体不太好,有时间还是请假回来看看,别留遗憾。

我接到电话立马申请休假回家,父亲见到我很诧异,问我为啥突然回来了,我就把二姐打电话的事如实说了。父亲听后对我二姐劈头盖脸一顿骂,然后取出老黄历查阅。

“后天是个出门的好日子,你后天回去。”

“我请了十天假呢。”

“工作要紧,看我一眼就行,后天就买票回部队!”

我从小最怕父亲生气,看他那不容商量的样子,只好买票返京。遗憾的是,那次见面居然成了最后一面。

“五月二十一日,夏至,北京下大雨,平安无事!”

“二月初四,孙女生日,长命富贵!”

……

我继续翻着,眼眶已被泪水填满。

蒙眬间,那些蒙尘的数字幻化成一个个画面:我看到父亲挑着空篮子往家赶,雪地上脚印渐渐被新雪覆盖,却始终朝着炊烟升起的方向;我看见父亲站在枫树下向远处眺望,期盼着几年没有回家的儿子;我看见老黄历里的墨痕连成星轨,照亮永夜里的归途;我听见窗外淅沥的雨声里又传出父亲的声音:好好工作,别惦记家里……

我已经看不清了,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。

我合上老黄历,像是合上了一本只属于我与父亲之间的日记。那一页页泛黄的纸张,见证了一个父亲如何用微薄的力量,为家庭筑起风雨不透的墙。

我把老黄历装进行囊,要带它去看父亲生前日夜向往的天安门,去瞻仰他心心念念的毛主席。

发布于:北京

免责声明:

1、本网站所展示的内容均转载自网络其他平台,主要用于个人学习、研究或者信息传播的目的;所提供的信息仅供参考,并不意味着本站赞同其观点或其内容的真实性已得到证实;阅读者务请自行核实信息的真实性,风险自负。